从南京禄口机场发端的本轮疫情,从刚开始就有些不同寻常。毫无征兆的,南京禄口机场在每周一次的例行核酸检测中,发现了9例阳性样本,均为机场保洁人员,这是7月20日。
此后,机场感染规模进一步扩大。除保洁人员外,地面服务人员、机场司机、公安辅警也相继中招。
7月21日,南京新增10例感染者,其中9例为机场工作人员;7月22日一天,南京新增18例感染者,其中16例,均为禄口机场保洁人员。其余3例新增病例,则分别是机场工作人员的儿子、亲戚和侄女。这意味着,病毒已经出现了社区传播。
到了23日,新增的多位患者为此前感染者的家属,最长的家庭传播传播链达到了4人。截止7月25日0点,除了南京本地发现的57例阳性感染者,更坏的消息传来——广东中山、安徽马鞍山、芜湖,辽宁沈阳、江苏宿迁,四川绵阳都发现了和南京禄口机场相关的感染病例。
到7月26日凌晨,本土一天又新增了40例确诊病例,其中39例在江苏,一例在辽宁。另外还新增了4位无症状感染者,分别分布在江苏、安徽、广东、四川。
目前,官方没有公布具体的溯源情况。但据官方通报,7月17日,南京曾报告新增一例境外输入确诊病例,该病例7月9日由俄罗斯莫斯科乘坐CA910航班,于7月10日抵达南京禄口国际机场。
机场如何失守?
虽然感染源头仍然不明,但是南京疫情此后的发展,印证了一位病毒学家早期的判断:机场人员出现了聚集性感染,一定是机场的日常防疫出现了重大的漏洞,是人祸。
作为境外输入的第一道防线,机场可能成为病毒破防的重点场所。因为其重要性,已经建立了规范的闭环管理流程。但这次,为什么机场的闭环管理系统失效了?
“理论上入境、登机人员都检测过核酸,都是阴性,但如果航班上有未检出的排毒者,他们的排泄物、废弃物,混在垃圾里,收集垃圾过程,打扫机舱时,防控没做好,就可能被感染。这是个漏洞,否则,无法解释这么多名机场保洁人员同时被查出被感染。”上述病毒学家提到。
八点健闻从一位知情人士处了解了更多禄口机场境外航班管理漏洞细节,“保洁公司是外包作业,机场认为是外包公司管理,外包公司以为是机场管理,结果两边都不管,出了大问题;同一个公司既负责国内航班也负责国外航班,导致了交叉感染;保洁人员同家属混住。”
目前,南京禄口机场所属的东部机场集团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冯军已经被停职。在香港大学病毒学专家金冬雁看来,机场防疫要做好,“首先全员尽量打疫苗;同时高频率检测,7天不行,可能3、4天就要检测一次;提高检测速度,像国外为了快筛,使用抗原检测。”
八点健闻在复盘广州疫情时,就曾呼吁对入境旅客同时进行核酸和抗原检测,只要有一项阳性,就列入重点筛查对象,不与全阴者一起隔离。
深圳机场的做法,也可以为全国各地境外输入风险较大的机场所借鉴。
在今年6月出现机场输入疫情后,深圳机场加强了境外输入的管控:境内、境外航班场地实施硬隔离、全分割,确保人员轨迹无交叉;深圳市口岸办对国际机场、陆路口岸、港口码头以及海关、边检等口岸一线高风险岗位工作人员实施集中居住、“两点一线”闭环管理;在岗时不进入社会公共区域,离岗时需进行核酸检测并实施14天隔离医学观察。
不过,从南京官方陆续公布的确诊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的行动轨迹看来,哪怕在机场疫情小规模爆发后,机场工作人员并没有进行集中居住或是闭环管理。
更让人担心的是,从目前公布的感染者流调结果来看,由禄口机场开始的传播链条并没有完全掌握和切断:确诊病例27和确诊病例31,目前都没有公布明确的感染途径。
25日中午11时,南京又启动了第二轮核酸检测。
第二道防线起作用了吗?
梳理本次南京疫情的感染者轨迹,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浮现出来:在这场疫情防控中,作为机场之后的第二道防线,基层医疗机构和发热门诊是否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目前已公布的57位南京新冠阳性患者活动轨迹显示,过去两周内,有17位患者曾去过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或私人诊所就诊、陪诊、探视或因故停留。其中,至少有8名感染者是因本人身体不适前往就诊的。
例如:22日被隔离的第13名无症状感染者,曾于7月15日和16日在铜山卫生服务中心就诊并输液。
7月16日和17日,第7名确诊病例连续两天前往铜山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门诊就诊,之后继续在禄口机场正常工作,直至20日下午被转运至南京市公共卫生医疗中心隔离治疗。
7月17日,第34名确诊病例曾到横溪某私人诊所就诊。
7月18日,第2名确诊病例因头疼到禄口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就诊,次日再次前往该中心。
7月20日下午,第23名确诊病例先后到铜山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门诊和同仁医院发热门诊,次日被隔离。
此外,有3位感染者曾前往药房购药,但未知是否与自己身体不适有关。
尽管公布的细节有限——没有透露以上感染者是否在就医或买药时已出现发热咳嗽等症状,但南京感染者的活动轨迹再次透露出,基层医疗机构、药房是防疫的重要防线。
7月24日,南京市通报疫情防控的第四场新闻发布会上,南京市卫健委副主任杨大锁回答当前保障工作有关问题时提到,市民如有咳嗽、发热症状,应该立即就医,不要到药店,最好到医院发热门诊,并上报给社区。但对于生活在机场周边、城市中心以外的人来说,即使仍处在疫情期间,防疫部署更严密的医院往往不是就诊的第一选择。
今年初,石家庄正定国际机场周边乡村地区爆发聚集性疫情,而乡村基层医疗机构未能在第一时间识别出发热病人,是病毒隐秘传播长达10天以上的一大漏洞。出现不适或疑似新冠症状后,石家庄疫情中的多数感染者并未首先到医院就诊,而是前往诊所或自行服药,由此错过了更早的核酸排查时机。
这与此轮南京感染者流调呈现出的状况基本相似。对于南京的情况,一位病毒学家向八点健闻提到:(这些人)“是闭环管理的重点人群,比医院的风险更高”。然而,正是这些人,轨迹中涉及买药、就诊,却未能及时被察觉出来。
另一方面,石家庄和南京两轮疫情相隔的半年里,各地疫苗接种已经快速推进。南京机场的疫苗接种率高达90%以上。香港大学病毒学家金冬雁教授认为,因打过疫苗而在日常工作中放松对病毒的警惕,可能是此轮南京疫情一个重要的因素。
此轮疫情刚发生时,另有多位专家也对八点健闻提到,旷日持久的防疫战之下,不论是机场,还是基层医疗机构,产生松懈心理几乎是必然的。但作为发起攻势的那一方,病毒显然不会松懈。
一夜变黄的苏康码
21日,南京市新冠肺炎疫情联防联控工作指挥部宣布开展全员核酸检测。流调+大数据分级是精准防控的常用手段,全员核酸检测则是快速抢跑病毒、扑灭疫情的标准动作。但对南京这座一年多来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疫情的城市而言,调动各级人员执行这套标准流程并不容易。
23和24日,许多南京市民发现一夜之间自己的苏康码由绿色变为了黄色,而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根本没有途径禄口机场。黄码,代表着这个人有较高的感染风险,因此不能再进入包括商场、医院、车站等任何查验健康码的场所。
一刀切的黄码政策的决策者,显然没有想清楚这个举措的后续该如何执行。仓促的政策,造成了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现象。持黄码的居民不能出门,需要完成14天居家隔离,但同时,他们还需要在一周内,自行赶往检测点完成三次核酸检测,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过,黄码造成的真正麻烦是那些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去医院就诊的患者。
24日下午,一位足月的孕妇在微博上发布了求助信息:由于健康码变黄,禄口地区包括她在内的100多位孕妇,无法进行产检,“找社区,社区让社区医院开证明,社区医院不给开,打电话给派出所,派出所让打给防疫办,防疫办无人接听,卫健委打不通,12345打不通.......”。
这条微博引发了广泛关注。25日,江宁区指定江宁医院作为苏康码黄码及封控区内的孕产妇、急诊急救、慢性病患者、特殊疾病患者等人群(以下简称“特殊人群”)的医疗救治定点医疗机构。
同时,南京进一步明确了苏康码黄码的转码操作办法,其中,“乘交通工具途经机场、未去过机场的,通过大数据筛查后可转绿码”。
已经得到解决的黄码事件,或许只是疫情初期的一场乌龙。但更令人担忧的是,核酸检测的无序。南京溧水区的小朱告诉八点健闻,她第一次核酸检测的时候,是在凌晨三点钟,排了50分钟的队,而傍晚的那一波可能需要排七八个小时。
在最早进行二次核酸检测的南京江宁区,市民小青先是到了离家比较近的一个监测点,“医护人员到了,但是好像物资没到,反正就没做,然后也有排队起冲突的现象,所以那个点就取消了”,后来她又赶到郊区完成了检测。
“就我身边的人来说,第一次的时候,我们是心理上和行动上都积极配合,第二次就是心理上,觉得真的太混乱了”。小青觉得疫情本身并不可怕,最令她恐慌的时候,恰恰是核酸检测的时候,“你身边的一个个不戴着口罩,唾沫横飞地聊天,然后还贴着你,一有点距离,就会有人插队。而且你还不知道你前后是黄码还是红码”。
24日,南京市卫健委副主任杨大锁在发布会上表示,南京单日核酸混检能力可达350万份,“医院和检测机构已经是在超负荷运转了”,他还呼吁个人单管检测者如非必需,尽量不要前往医院开具核酸证明。25日,江苏多市派出志愿者和医务人员支援南京。
不论是黄码乌龙,还是全员核酸检测中的部分失序,体现的是南京这样一个身处长三角内陆的大城市,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时的紧张与无措。作为一个此前在新冠疫情中受到冲击较小的内陆城市,它需要时间来应对疫情,恢复秩序。
根据当地媒体报道,7月25日,疫情第4天,南京全面开始第二轮核酸检测,已经比之前有序多了,排队时间短了,人们也戴起了口罩。
面对变种毒株,疫苗还有用吗?
7月24日上午,第四场南京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中有一条重要信息:本次南京疫情的感染者绝大部分都接种过疫苗,仅有一例因为未满18岁而没有接种。实际上,南京机场的疫苗接种率高达90%以上,7月初发生疫情的云南瑞丽的接种率同样不低。
这不禁让公众对于疫苗的保护作用有所疑虑——这种情况下,接种疫苗已无效了吗?为何接种疫苗后仍会感染?最基础的共识是,任何一款疫苗的防护率都无法达到100%。南京市民接种的疫苗以国药和科兴为主,三期临床试验数据显示,疫苗有效率在50%-80%之间,也就是说,即使刚接种完疫苗,但如果接触到病毒,仍有机率感染。
另外,病毒突变可能导致免疫逃逸。在全球范围内,疫苗对于变种毒株的保护效力确在下降。
知名病毒学专家、香港大学医学院生物医学学院教授金冬雁告诉八点健闻,虽本轮南京疫情仍未确定是否为印度德尔塔毒株,但后续证实可能性非常大。
根据以色列最新临床数据显示,辉瑞疫苗针对印度德尔塔病毒的有效率已下降到39%(针对阿尔法病毒有效率为95%),虽目前仍未有官方数据证明国药与科兴针对德尔塔毒株的有效率为多少,但面对变种毒株,有效率有所下降是必然的趋势。
即使如此,疫苗仍然发挥着不可或缺的重要性。这也是7月24日上午第四场南京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中的另一个重要信息:无症状感染者较多,确诊病例以轻型和普通型为主,目前尚无重症及危重症。
多位专家向八点健闻多次表示,从目前感染者情况来看,疫苗发挥了防重症、防死亡的效果。而针对在机场、医院等高风险场所工作的人员,下一步是否要给密接的高危人群加打第三针?金冬雁说,目前从实际的情况来看,即使在大部分的机场工作人员已经接种疫苗的情况下,机场依旧发生小范围超级传播,且有一定程度的聚集感染。“这说明,打了疫苗,也不可以掉以轻心。”
金冬雁教授向八点强调,政策制定者应尽快决策,是否需要打加强针,如果需要,何时启动,如何加打,此外是否要尽快给医务人员与高危人员打加强针。
金东雁同时提到,参考国外进程,目前辉瑞已提出应打第三针的想法,具体是否实施还需由美国的监管机构(即FDA)来决策。而“防疫模范”以色列走在了多数国家的前列,目前以色列已明确6类人需先打第三针并已开始实施,六类人分别是:免疫水平较低的、有癌症的、有骨髓移植的、有器官移植的以及使用免疫制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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